“十五五”碳市场路线图浮现，钢铁行业可以抓住哪些机遇？
发布时间：2025-11-18 09:43:47 浏览：11
近日，《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以下简称《规划建议》）发布，“十五五”时期全国碳市场建设的总体方向与实施路径逐步明晰，标志着我国碳市场正从试点探索走向全面深化，从强度控制迈向总量控制，从单一行业扩展至工业全领域，成为中国实现“双碳”目标的核心政策工具。
围绕《规划建议》释放的重要政策信号，《中国冶金报》记者专访了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碳中和研究中心主任蒋雪梅，邀请她从专业学者的角度帮助我们解析这些信号，并启迪我们如何将信号转化为具体而微的行动。
制度升级：总量控制将成碳市场核心机制
《规划建议》明确提出“实施碳排放总量和强度双控制度”，标志着我国环境治理体系正式从以能源消费总量和强度为核心的“能耗双控”转向以碳排放为约束的“碳排放双控”。
蒋雪梅指出，“碳排放双控”更聚焦于碳排放本身，而非简单限制能源使用。“这意味着，只要企业使用的是低碳甚至是零碳能源（如绿电），即使能耗总量较高，也可在碳排放总量和强度目标下获得发展空间。这一转变将显著激励企业主动采购绿电、优化能源结构，并推动高耗能行业加快绿色技术应用。”蒋雪梅说道。
她指出，这一制度变革将对全国碳市场建设产生深远的影响：首先，碳排放总量控制为碳市场提供了明确的“上限”，强化了碳配额的稀缺性与碳价信号的有效性；其次，碳强度目标引导行业在发展中持续降低单位产出的碳排放，推动技术进步与结构优化；再次，碳排放核算将成为企业核心管理指标，倒逼数据监测、报告与核查（MRV）体系的完善，为碳市场的公平、透明运行奠定基础。
在此前生态环境部召开的10月份例行新闻发布会上透露，“十五五”期间，全国碳市场将逐步由强度控制转向总量控制，到2027年对碳排放总量相对稳定的行业优先实施配额总量控制。
蒋雪梅认为，钢铁行业因碳排放量大、集中度高、数据和制度基础扎实且多数龙头企业碳排放总量已基本趋于稳定，极有可能成为首批实施总量控制的重点行业之一。“这对钢铁行业而言是挑战，更是系统性转型的契机。”她表示。
她指出，这一制度转变将有助于形成稳定、可预期的碳价信号，激励企业通过技术创新或市场交易实现低成本减排。“从碳价形成机制来看，强度控制下碳配额分配主要依据单位产品碳排放基准线，企业即使总排放量增长，只要强度达标仍可获得配额，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碳价信号的约束力。而转向总量控制后，配额总量将被明确设定并逐步收紧，碳排放权真正成为稀缺资源，碳价将更多由供需关系决定，价格发现功能将显著增强。”蒋雪梅分析道。
面对这一趋势，蒋雪梅建议钢铁企业未雨绸缪、积极应对：第一，强化碳排放数据管理能力，健全MRV体系，确保碳排放核算准确、可追溯；第二，加快低碳技术布局，如氢基直接还原铁（DRI）、电炉短流程炼钢、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等，从源头降低碳排放总量；第三，积极参与碳交易，探索碳金融工具，提升碳市场参与能力，构建碳资产管理体系。
“总量控制不是‘紧箍咒’，而是推动钢铁行业从‘被动合规’迈向‘主动减碳’的制度引擎。唯有主动拥抱变革，才能在‘十五五’绿色低碳新格局中赢得先机。”蒋雪梅说道。
CCER市场扩围：氢冶金等前沿低碳技术有望获支持
在自愿减排交易市场方面，《规划建议》明确提到，加快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下称CCER市场）建设，并强调让CCER要更好地服务“双碳”战略。虽然当前CCER市场登记项目以风电、光伏等可再生能源为主，但为了匹配“双碳”目标的需求，CCER市场正在快速扩大其支持领域，生态环境部正在面向社会开放长期、滚动式的方法学建议征集窗口，鼓励企业、科研机构提交新领域方法学草案
蒋雪梅认为，钢铁行业的氢冶金等前沿低碳技术不仅有机会被纳入国家核证自愿减排量的支持范围，还具有强烈的政策必要性与技术可行性，极有可能成为CCER市场下一阶段重点拓展的方向之一。原因有以下3个方面：
其一，从政策导向看，氢冶金作为钢铁行业深度降碳的核心路径之一，完全契合《规划建议》的要求。它通过以氢气替代焦炭作为还原剂，可实现炼铁环节近零碳排放，技术减碳潜力巨大，代表全球钢铁业绿色转型的前沿趋势，具备“先进性”和“示范性”双重特征。
其二，从方法学开发基础看，近年来，中国宝武、河钢等龙头企业已开展氢冶金中试与示范工程（如富氢碳循环高炉、氢基竖炉），积累了大量工艺参数、能耗数据和排放因子，为构建适用于中国国情的氢冶金减排量核算方法学提供了实证基础。只要相关主体主动参与方法学申报与技术论证，完全有可能推动其纳入CCER体系。
第三，从市场激励需求看，氢冶金等低碳技术的推广应用目前仍面临投资成本高、经济性弱、商业化周期长等瓶颈。若能通过CCER机制获取额外的碳资产收益，将显著提升企业投资积极性。企业通过获取碳收益，有效对冲研发投入，可有助于形成“技术投入—减排量核证—碳资产变现—再投入”的良性循环。
她进一步建议行业龙头企业联合科研机构，尽快启动氢冶金CCER方法学的预研与申报工作，同时呼吁主管部门在方法学评审中对工业深度降碳技术给予政策倾斜。“唯有将市场机制与技术创新深度融合，才能真正激活钢铁行业绿色转型的内生动力。”蒋雪梅表示。
零碳机遇：推动钢铁行业迈向“系统零碳“
《规划建议》明确提出，“十五五”时期我国将加快建设零碳工厂和园区，目标是建成约100个国家级零碳园区。蒋雪梅认为，这不仅是区域绿色发展的重大工程，还为钢铁行业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系统性转型机遇。
她认为，钢铁企业可抓住的新兴机遇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一是零碳园区“锚定企业”角色。大型钢铁企业往往是一个区域工业体系的核心，具备能源、原料、基础设施的枢纽地位。在零碳园区建设中，钢铁企业可主动申请成为“零碳锚定企业”或“绿色链主”，通过自身深度降碳带动整个园区能源结构优化，从而获得政策倾斜、绿色金融支持和土地资源优先配置。
二是绿电与绿氢就地消纳的新模式。零碳园区普遍配套可再生能源项目（如风电、光伏）和绿氢制备设施。钢铁企业可通过开发“源网荷储氢”一体化等项目，实现绿电直供、绿氢直用，大幅降低氢冶金或电炉炼钢的运营成本。
三是碳资产与绿色认证的增值空间。零碳园区内企业更容易获得“零碳工厂”“绿色供应链”等权威认证，这不仅有助于满足汽车、家电、建筑等下游行业对低碳钢材的采购要求，还可转化为出口优势，应对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等碳关税。同时，零碳园区内碳排放集中管理也有利于钢铁企业更高效地参与CCER、碳普惠等自愿减排机制，形成多元碳资产收益。
蒋雪梅认为，钢铁行业在区域产业链协同降碳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主要体现为3个协同维度：
一是能源流协同，构建区域能源循环系统。钢铁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余热、余压、副产煤气，可在园区内向化工、供暖等企业供应，替代化石能源，实现“能源梯级利用+碳排放跨行业抵消”。
二是物质流协同，推动废钢—电炉—短流程闭环。在以汽车、机械制造为主的产业园区，钢铁企业可联合下游制造业建立“区域废钢回收—分类—回炉”体系，发展短流程电炉钢，大幅降低碳排放强度。
三是碳流协同，打造产业链碳足迹共治机制。在零碳园区框架下，可建立“链主企业牵头、上下游共担”的碳管理联盟，统一碳核算标准、共享减排技术、联合申报绿色项目，形成“协同降碳—共享收益”的治理闭环。
“‘十五五’时期零碳园区建设为钢铁行业从‘单点减碳’迈向‘系统零碳’提供了战略支点。钢铁企业应跳出传统工厂边界，主动融入区域绿色生态，以‘能源协同、物质循环、碳流共治’为抓手，将自身打造为零碳园区的绿色引擎。”蒋雪梅总结道。
应对国际挑战：碳市场成破局CBAM关键工具
随着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于2026年全面实施，包括钢铁在内的高碳产品将不得不面临高额“碳关税”，这将直接抬高中国企业的出口成本。
“在此背景下，健全、有效、与国际接轨的全国碳市场，将成为我国钢铁企业应对碳壁垒的核心制度支撑和战略缓冲工具。”蒋雪梅强调道。
她认为，碳市场可从以下3个维度助力中国钢铁行业破局。
一是提供“碳成本内部化”机制，缓解CBAM重复征税压力。“CBAM的核心逻辑是对进口产品按欧盟碳价与其出口国碳成本之差征收差额税费。若中国钢铁企业已在国内碳市场支付了真实的碳排放成本，且该成本能被欧盟认可，则可抵扣相应的CBAM费用。”蒋雪梅指出，目前钢铁已纳入碳市场，且配额分配将逐步从以免费为主转向有偿分配，碳价也将趋于合理区间。一旦形成具有国际可比性的碳定价机制，并辅以透明的MRV体系和配额交易记录，我国可据此与欧盟谈判，主张“已履行碳责任”，争取CBAM费用的部分豁免或抵扣，避免双重征税。
二是推动企业建立全口径碳足迹管理体系，满足CBAM数据披露要求。CBAM要求进口商申报产品的“隐含碳排放”（即从原料到成品的全生命周期碳排放），并接受第三方核查。“这对我国钢铁企业的碳数据管理能力提出极高要求。全国碳市场的制度建设（如统一核算指南、电子台账系统、第三方核查机制）正在倒逼企业建立覆盖范围一（直接碳排放）和范围二（外购电力间接碳排放）的标准化碳管理体系。”蒋雪梅说道，“未来，随着碳市场扩围与数据质量提升，钢铁企业将有能力精准核算产品碳足迹，并形成可验证、可追溯、可国际互认的碳数据资产。这不仅是企业应对CBAM的基础，还是赢得全球绿色采购订单的关键通行证。”
三是通过碳市场激励低碳技术投资，提升产品绿色竞争力。蒋雪梅说道：“CBAM本质上是对‘高碳产品’征税，因此，根本出路在于降低单位产品的碳排放强度。”全国碳市场通过碳价信号和配额约束，正向激励钢铁企业加速采用低碳技术，包括电炉短流程炼钢、氢冶金与富氢高炉、绿电采购与源网荷储一体化、CCUS技术等。这些技术路径的投资回报周期长、前期成本高，但碳市场提供的长期价格预期和碳资产收益（如未来CCER、碳金融工具）可有效改善项目经济性，助力企业打造“低碳钢”“零碳钢”等高端产品，从而不仅能在CBAM框架下实现合规，还能实现溢价。
“全国碳市场不仅是环境政策工具，还是我国参与全球气候治理与贸易规则重构的战略基础设施。钢铁行业应主动融入碳市场建设，将碳成本压力转化为绿色竞争力优势，在CBAM时代赢得主动、赢得未来。”蒋雪梅总结道。
前瞻建议：从“点状管控”走向“链式治理”
针对未来碳市场建设，蒋雪梅建议在制度设计中探索产业链联合履约等创新机制。“当前碳市场以企业为单位进行碳配额分配和履约，但钢铁行业的碳排放高度嵌入区域产业链，其减排成效往往依赖于上下游协同。”蒋雪梅说道。
她指出，未来若能允许链主企业牵头整合上下游碳排放数据，在园区或产业集群层面开展总量控制试点，不仅能更真实反映系统减排潜力，还可避免因割裂管理导致的减排成本上升。
“未来碳市场若能从‘点状管控’迈向‘链式治理’，将更有效支撑钢铁行业系统性绿色转型。”蒋雪梅建议道。
“随着碳市场机制不断完善，石化、化工、有色金属、造纸、航空等高耗能、高排放、数据基础好的行业也将被陆续纳入，通过市场机制倒逼企业加快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推动其降低能源消耗和碳排放，最终形成‘多行业合唱’的碳市场新格局。”蒋雪梅展望道，“总体而言，‘十五五’时期将是中国碳市场从制度建设走向全面运行、从国内实践迈向国际对接的关键5年。随着总量控制落地、行业扩围加速、机制持续创新，碳市场正成为中国绿色低碳转型不可或缺的制度引擎。”
来源：中国冶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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